5.06.2014

當代山水的臨摹、挪用與筆墨演繹


自古以來,中國繪畫強調「筆墨」的精神向度是否注入畫中,以達到氣韻的生動,而「氣韻」一方面是指繪畫的精神,更是「傳神」凌駕於形式。氣必須既能保有形式上的可見,並與畫家的內心、生活合而為一。如今,許多山水畫畫家仍遵循過去的筆墨、技法,但在不同時代背景與觀念下,已有所開創。同時,當代藝術家更跳脫傳統山水畫框架,不再使用毛筆作畫,或者不直接作畫於紙張上,而是使用新興的創作方式,帶給當代山水另一番的風貌,展現融合過去與現在的「共時性」狀態。

這種共時性的表現,我們可由以下四位當代藝術家討論之:今年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回顧展的徐冰,其長達2185公分的綜合媒材裝置《背後的故事:煙江疊嶂圖》,是使用燈箱與各種日常生活素材進行的臨摹創作;以「蚊釘山水」著名的陳浚豪,其作品的一筆一畫都是結合身體的勞動,以達到文人的精神;以原子筆勾勒山水的姚瑞中,從2007年的《忘德賦》到近期的《好時光》山水系列,在類似晚明變形主義風格的山巒下,賦予當代山水另一種魔幻面貌;吳季璁的「影像山水」則運用早期攝影原理,創作出結合東方哲思與當代影像語言的《皴法習作》系列。當然,許多當代藝術家都持續反思山水之於自身、時代的關係,本文以專題方式,討論這四位藝術家如何融合山水畫概念,再加入當代的技法,進行一場「挪古喻今」的當代演繹。



徐冰,《背後的故事:煙江疊嶂圖》,2014,綜合媒材裝置,畫面尺寸520x2185公分

 

陳浚豪,《臨摹郭熙早春圖》,2010,不鏽鋼蚊釘、畫布、木板,280x188cm(圖片取自:http://tvpa2nd.blogspot.tw/2010/07/blog-post.html


徐冰的《背後的故事:煙江疊嶂圖》善用北美館一樓的落地窗,配合巨大燈箱,締造當代的《煙江疊嶂圖》。對這幅清代畫家王時敏的作品,徐冰巧妙使用不同素材「臨摹」,像是枯草、氣泡布、塑膠袋等,試圖完整再現原作的墨色變化、以及各種皴法表現。「臨摹」自古是中國繪畫傳統,但畫家若僅重「形」的描繪、純空間的外摹仿,那麼這僅為學習式的臨摹,若將時間推移,注入情感中的「真」,此種內摹仿就是創作式的臨摹〔註一〕。爬梳中國繪畫史,許多偉大的文人畫家皆整合先人筆墨後創造自身語彙,例如明四大家之首的沈周,便是融合各代、各家筆法而自成一家。其畫作可看見宋人之構圖、元人之筆墨,加上明代的力量,也就是「以元人之筆墨運宋人之丘壑」。如其名作《廬山高》便是以巨碑式山水(宋人丘壑)的構圖,結合元代王蒙的牛毛皴,表現廬山一帶的彎曲岩石、水流湍急以及雲霧浮動。

在《背後的故事:煙江疊嶂圖》中,「筆墨」是由材料的堆疊來體現,而陳浚豪的《臨摹郭熙早春圖》則是運用「蚊釘」此一工業用材來現北宋郭熙的作品。他用了約60萬根不鏽鋼蚊釘,以疏密「釘法」仿效水墨的「皴法」,讓蚊釘突出畫面約一公分,以點的聚集形成線條,再構成塊面,類似西方點描派的創作方式進行極個人化、量化的繪畫性作品。最後,透過光線對蚊釘造成的陰影,完成水墨暈染的效果,形構出早春水氣瀰漫的山水氤氳。此外,陳浚豪雖使用釘槍,手勢也必須揣摩筆勢的力度與走勢,來製造每一面向的筆墨。如此的身體勞動,充分對應至過去文人畫家的生命精神。而光影的表現則是陳浚豪作品的另一當代課題。由於視線遠近的移動,配合光線及蚊釘金屬光澤,加上其0.5公分高的突出畫布,畫面因而產生一種變焦的視覺感受〔註二〕。

姚瑞中,《臨龔賢「山水通景屏」》,2009手工紙本設色, 金箔,三連拼135×138 CM(圖片取自:http://b0.rimg.tw/chao_sheng1008/a83e9b86.jpg



吳季璁,《皴法習作之八》,2012,攝影、氰版、宣紙,139X70公分(圖片取自:http://www.cnyes.com/life/Content/20121106/kfnvcp2uhp8s.shtml


相較於徐冰與陳俊豪臨摹經典之後再創造,姚瑞中與吳季璁並沒有特別摹仿過去作品,僅「挪用」了山水語彙,表現他們心中對於山水的想像。我們可以將這樣的方式用「挪用」(appropriation)稱之。廣義的「挪用」是指未經對方同意而將他人之物取為己用,相似詞為移用,是為挪借移用的意思,但「文化挪用」則是指借用和改變文化產物、標語、影像和時尚元素的一種過程。對於文化挪用與影像解讀,瑪莉塔.史特肯與莉莎.卡萊特在《觀看的實踐-給所有影像世代的視覺文化導論》中分為三類:對優勢意識形態的反動、對傳統影像風格重新配置、改造藝術史的工具〔註三〕。就此看來,當代藝術中許多挪用過去「經典」的做法,不管是繪畫、攝影或是電影,甚至是挪用一個廣為人知的「符碼」,作品的確在不同的時空之下,創造了另一種面貌與觀看角度。

審視姚瑞中過去的作品,大多以影像的方式,表現他對台灣社會與歷史發展的觀察。直到2007年於蘇格蘭駐村而發展出「魔幻山水」,開創了屬於他的山水語彙。不同於徐冰與陳浚豪兩人所選媒材的極端差異,姚瑞中用日常生活會使用的原子筆進行創作,此選擇確實體現了文人畫家的精神。過去非畫院風格的文人畫家大多隱居山林,享受著大自然的奧妙,並以詩書畫為伴。尤其是處於亂世的畫家,更能在其作品中看出對社會動盪的不安或無力〔註四〕。如晚明的變形主義,畫家們結合現實與想像,利用扭曲的山水造型,表現他們心中的理想烏托邦。姚瑞中在蘇格蘭駐村時,便充分體驗這種隱士生活,一開始只是為了打發時間,隨意塗鴉,卻激發出藝術家對山水之於自身的反思。

新媒體藝術家吳季璁2012年的皴法習作系列,則運用攝影發展初期的氰版攝影法(cyanotype,俗稱「藍曬」),重新製造出皴法的各種層次。皴法主要是用來表現山線紋理,各代各家筆法有所不同。吳季璁的影像手法是運用氰版攝影原理,將感光劑直接塗於宣紙上,之後揉皺紙張再置於陽光下曝曬、攤平,並以不同成份與濃度的藥劑沖洗。這樣的作法增添了原先中國繪畫沒有刻意表現的「光影」變化,即使作品是以無相機攝影(Photogram)的方式創作,但這種早期攝影法的確在光影上產生多種層次、濃淡變化的皴法語彙〔註五〕。整體而言,吳季璁的「影像山水」是直接以攝影手法建構一個當代的山巒絕境,另一方面,如同他過去的作品《灰塵》、《水晶城市》,此件作品也是在媒材上進行創造,以重新思考關於影像與觀看的問題。

從媒材上來看,不管是徐冰運用易取得的素材建構畫面、陳浚豪的以釘代筆、姚瑞中的原子筆山水,還是吳季璁的無攝影之影像山水,他們皆進行了對媒材的思考,不侷限於傳統水墨的框架。概念上,四位藝術家在不同創作過程中,皆注入了文人畫家的精神,不論是陳浚豪與姚瑞中的身體勞動性,還是徐冰與吳季璁在光影交錯下,展現文人畫家融合各帶代各家之法,而自成一家的整合精神。這些當代山水在臨摹與挪用之下,展現新興的筆墨韻味,具有動名詞的持續性,讓我們看到了融合過去與當代語彙的「共時性」表現。



 (文/戴映萱)





【註議】
〔註一〕陳麗華,〈從張大千的繪畫探討中國畫臨摹的真義〉,《2013全方位成功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》,頁201-216
〔註二〕〈陳浚豪「蚊釘山水」中的身體勞動vs.文人精神〉網址:http://artobserverfield.com.tw/index.php/2012-06-24-08-35-08/100-art-observer-footprint/art-observer-watch/451-vs
〔註三〕瑪莉塔.史特肯(Marita Sturken)、莉莎.卡萊特(Lisa Cartwright),《觀看的實踐-給所有影像世代的視覺文化導論》,臉譜出版,200911月初版,頁081~083
〔註四〕胡朝聖,〈論「魔幻山水」展覽〉,參考自:http://blog.roodo.com/chao_sheng1008/archives/9233435.html
〔註五〕林怡秀,〈一場關於真實的假設及其痕跡──吳季璁的微觀詩意〉,參考自:http://www.itpark.com.tw/people/essays_data/681/1540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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