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.22.2013

所見與非所見:《我在中山劉公館》的典藏策展實踐

《我在中山劉公館》展覽現場。(攝影:複氧國際多媒體




踏入玄關,我們猶如客人一般,被邀請進入這個家屋。「歡迎光臨中山劉公館」像是主人翁的一句:「歡迎來到我們家,不用客氣,把這裡當成自己家。」進入這座「館中館」,觀者從而放下較拘束的觀展狀態,悠閒地在黑色皮質沙發上欣賞Bill Viola的《The Innocents》,自在地躺在床上看著崔廣宇的十八銅人系列,或是坐在懸掛陳建榮作品下的工作桌,眺望落地窗外的景色……

北美館為慶祝三十週年,推出首次的實驗典藏策展計畫,邀請三位外部策展人以該館典藏品為基底,從個人觀點重新詮釋,以帶給觀者不同於過往典藏展的觀看角度。其中,「我在中山劉公館」於北美館二樓的206室展出,策展人秦雅君欲在此製造一個錯覺,使觀者進入展場,卻宛如進入另一個非展場空間,試圖吻合又背離典藏展的宗旨。秦雅君邀請劉榮祿,設計這座美術館的「家屋」,而兩人再各以不同觀點,進行典藏品的空間配置。因此,「我」展不僅是館中館,更是作品中的作品,策展實踐上具有三個層次:秦雅君做為執行上層的策展人、劉榮祿創造家屋、典藏品納入家屋的一部分。如此一來,策展人在機構之下的運作,同時亦需兼顧「再現」與「重構」兩個面向的調和。此展覽將「場域」直接指向另一擬真空間,使其從公開轉至私密,卻又指向兩者疊合的狀態。而典藏展本身需再現脈絡,並與時代對話的任務,似乎也因當代典藏策展的實踐,導向另一種開放狀態。


在人類與家屋的動態共同體中,在家屋和宇宙間的動態對峙中,我們已經遠離了任何單純的幾何學形式的參考架構。–Gaston Bachelard〔註一〕


身為美術館中的家屋,《中山劉公館》內部的作品無不因整體氛圍,而指向另一個意象,亦即將自身轉向較為私密的狀態。關於空間與意象之間的私密關係,巴舍拉(Gaston Bachelard)在《空間詩學》書中提出「純粹現象學」,即不需等待想像成物,而直接指涉想像的意識。就巴舍拉的觀點來看,藝術作品的最初狀態皆為純粹想像的存有,創作則是將心中的私密以作品形式表達出來〔註二〕。然而,當作品置入展場,功能轉為與世界溝通,私密的浩瀚感就轉為開放狀態。就此來看,《中山劉公館》與其他典藏作品屬於「私密空間」,而北美館則屬於「世界空間」。「我」展試圖將兩種空間疊合,使作品以及觀者經驗從開放性回歸私密性。然而,置於美術館中的擬真家屋,仍在公立美術館對大眾開放的性格之內,使整體在私密與世界空間達到平衡,不往任何一邊傾斜。

美術館機制可說是家屋的外圍天地,引領家屋的閱讀者:觀眾而家屋內部的組成元素是北美館典藏品藝術家是其組成建構者;策展人則是家屋的書寫者。這些角色的聚集,以賽門.謝克(Simon Sheikh)引自藝術家Julie Ault所言:展覽是一個「社會性的場域」,不僅是各面向的交會處,更建構出展覽書寫、延伸意義,甚至是想像的歷史〔註三〕。對此,「我」展試圖以擬真家屋,去除白盒子空間的框架,巧妙地運用擁有對外陽台以及大型落地窗的206室,使室內室外空間得以整合。206室最早便是專門做為常設典藏的展示空間,卻因為長期典藏策略不明,而沒有被充分使用〔註四〕,而「我」展則充分利用了206室的優勢,包括空間型態及相對的能動性,賦予其更多展示的可能性。

「場域」對當代展覽的重要性不容小覷,主題、作品與展示皆影響觀者的解讀。「我在中山劉公館」的空間敘事,使觀者轉變以往靜態的觀展方式,成為相對具有能動性的觀看,不再只是被動接收知識的客體,而成為展覽主體的一部分。因此,策展實踐過程中,策展人需要思考空間敘事會引發何種閱讀方式,這可能是立即可讀,也可能是需長時間的消化吸收但對「我」展而言,觀者的閱讀則是第三種狀況,亦即在設限的意義建構下,產生不同的對應。換言之,由於家屋在兩種世界的疊合下,使閱讀者不受動線規劃、不受作品說明卡的干擾,以自身去感受、參與解讀整個家屋。

秦雅君此次策展實踐上的思考,關注於展場的「所見」與「非所見」。上述作品、空間、觀者與事件是其「所見」,而「人」的關係在策展實踐中則是「非所見」,亦即策展人與藝術家、機構之間的合作關係。如她所言:「我希望我的展覽可以是一項對所有參與者都足以產生影響的事件......〔註五〕。《中山劉公館》是秦雅君邀請劉榮祿進行的家屋計畫,其中的家具、陳設及空間配置主要由劉榮祿決定,再與秦進行典藏品的各面向討論,包括空間上的視覺效果、典藏品自身的位階,以及作品內容等做為配置考量。這樣針對場域的「現地製作」,一方面考驗身為家屋建構者的藝術家該如何完成家屋,又不使典藏品淪為裝飾物。另一方面是策展人的角色定位,如何於藝術家、機構的合作關係下,達到理想的策展實踐,同時保留家屋與典藏品的靈光所在,兩者皆為「我」展所帶出的思考層面。

此次北美館所推動的實驗典藏策展,外部策展人需同時兼顧「再現」與「重構」,既不失去美術館的核心責任,又仍保有別出心裁的當代策展實踐。傳統典藏展的主要任務在於凸顯美術館個性的核心,並與時代進行對話,亦即執行「再現」的任務(再現藏品以及其所屬脈絡)。然而,呂佩怡曾指出當代策展更關注的是當下時間的靈魂照料,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美術館需具有的普世資料庫想法〔註六〕。就傳統典藏展與當代典藏展的差異,「我」展則是在兩者間進行一場實驗,整合過去,卻又照料了當下,以創造未來。此時展覽不再只是一個對象,而是「行動」,或是足以改變某些狀態的可能性實踐。在這樣一個聚集意義與人的「社會性場域」,更關注的是藝術與社會間的關係,不只是展覽的所見,同時再現了非所見的層面。將「典藏品不再只是典藏品」是所有美術館需面對的重要課題,目前雖仍難以確立往後的長遠走向,但此次北美館的嘗試,的確賦予典藏品一股新的活力與面貌。「我在中山劉公館」確實在這樣的實驗下引導出問題,雖非直接予以回應,卻因家屋的公、私空間疊合,以及展覽背後的合作關係中,凸顯不同於過往欲以過去創造未來的方式,轉至將過去置於「當下」,再創造未來可能性的展覽實踐。





【註解】

〔註一〕加斯東.巴舍拉(Gaston Bachelard)著,龔卓軍、王靜慧譯,《空間詩學》(台北:張老師文化),頁116
〔註二〕同註一,頁169-170
〔註三〕賽門.謝克(Simon Sheikh)在其文章中提及藝術家Julie Ault認為展覽已經不再是再現而已,而是聚集了各種意義與關係的政治性場域,或者說是社會性場域。此段引自Simon Sheikh在《構成的成效與影響:論策展實踐的可能與不可能》講座中的原稿文章:〈Introduction : Exhibition and Discourse〉。
〔註四〕葉偉立、吳語心,〈永遠的206室〉(台北:台北市立美術館,20133月號,No.166)。
〔註五〕秦雅君、吳牧青,〈關於策展,我(們)曾經是這麼想的......〉(台北:台北市立美術館,20134月號,No.167)。
〔註六〕呂佩怡,〈當代策展的徵狀與困境〉(台北:台北市立美術館,20134月號,No.167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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