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.09.2014

陳浚豪:蚊釘山水的臨摹與筆墨體現

中國畫論中,「形」與「真」並非同一個概念。畫家將事物描繪得再怎麼像,也不一定會是真,關鍵在於是否達到內心的精神向度。所謂「氣韻」,一方面是指繪畫的精神,更是「傳神」而凌駕於形式。氣必須既能保有形式上的可見,並與畫家的內心、生活合而為一〔註一〕。這種將繪畫的不可見「能量」轉為可見,在陳浚豪的當代山水中亦可看見。從早期以「圖釘」獲得台北獎的實驗創作,到近年開始利用木工裝潢用的「蚊釘槍」為媒材,他便試圖在材質上尋找創作的更多可能性。其中,臨摹郭熙、范寬與李唐的「故宮三寶」,以及今年初於台北耿畫廊展出的「還我河山」系列,皆充足展現中國古典山水畫該有的形與真,更在筆墨的身體性下,注入文人畫家的內外精神。

臨摹:「再創作」的表現

在陳浚豪的作品中,我們可以看到蚊釘呈現出的「點」,大量聚集後形成「線」,再構成「面」。整體而言,構圖上的古畫臨摹,加上重複圖釘的過程,可以說是將時間從古代推移至當代。雖然使用的是現代工業用的媒材,卻不失古典山水畫的筆墨氣韻。陳浚豪表示其臨摹是通過對原作的觀察、體會與思考後,結合自己的繪畫經驗,以釘代筆、以影作暈進行創作。這種摹仿與商業複製行為(如印刷輸出、版畫等)有本質的不同,因為臨摹的過程需要作者相當的專注與經驗累積。

自古以來,中國繪畫有臨摹的傳統,其中又有以教學與創作為目的之分別。僅著眼於「形」的描繪、純空間的外摹仿是學習式的臨摹,而將時間推移,注入情感中的「真」,此種內摹仿就是創作式的臨摹〔註二〕。「時間」的重要性是摹仿者在創作過程中已將原先空間維度放置一邊,提出另一種時間維度。透過筆墨,畫家像是在紙上穿越時間至前人的位置,締造身歷其境之感。陳浚豪試著延續這樣的概念,卻把臨摹推向「再創作」。時間推移上,回溯並吸取古典山水畫做為創作養分;空間推移上,透過臨摹,重新體現原作的內外向度,使觀者透過新的材質,感受另一種古人的時光風景。

筆墨的身體性與文人精神再現

中國古典山水畫特別強調一筆一墨的氣韻注入,在陳浚豪的作品中,「筆墨」 不再單純指毛筆與墨水,而是廣義的表現手法。陳浚豪自創的「筆法」是由蚊釘構成所有的點線面,並帶有一種身體性。他的第一件釘畫作品是臨摹北宋郭熙的《早春圖》,整幅畫用了約60萬根不鏽鋼蚊釘,以疏密「釘法」仿效水墨的「皴法」,讓蚊釘突出畫面約一公分,以點的聚集形成線條,再構成塊面,類似西方點描派的創作方式進行極個人化、量化的繪畫性作品。最後,透過光線對蚊釘造成的陰影完成水墨暈染的效果,形構出早春水氣瀰漫的山水氤醞。

由於水墨畫中的筆勢決定線條,陳浚豪雖使用釘槍,手勢也必須揣摩筆勢的力度與走勢,來建構每一面向的筆墨。如此的身體性,在勞動之下反映文人畫家的生命精神。此外,光影在陳浚豪作品中亦占有極大分量,視線遠近的移動,配合光線受蚊釘金屬光澤,加上其0.5公分高的突出畫布,使畫面產生變焦的視覺感受。這樣的手法是「墨韻」的當代觀念,一種透過距離、角度所產生的光影變化,凸顯不同於過往的墨韻表現〔註三〕

陳浚豪的作品「挪古喻今」,展現當代藝術家再詮釋、再創作出古畫的另一番風味。他表示,「蚊釘」與中國繪畫之間的關聯就是他自己:一個被日本殖民過、在全球化時代極度偏向美國化,卻又完整承襲中國傳統文化的台灣藝術家。若以媒材的跨文化/傳統來看,其作品結合三種文化的元素:畫框、畫布來自歐美文化、蚊釘出於日本,但是在台灣發揚光大的裝潢文化,最重要的核心是中國古典山水畫。陳浚豪的蚊釘山水畫使用如此「硬」的媒材,呈現出如此「軟」的當代山水。對他來說,創作的樂趣在於顛覆了既定的經驗法則,因而他偏好用「材質的辯證」來形容自己的作品,也就是在材質的限制性下,尋找創作的可能性。


 (文/戴映萱)





〔註一〕何乏筆,〈(不)可能的平淡:試探山水畫與修養論〉,《ACT藝術觀點》52期,201210月,頁024-033
〔註二〕陳麗華,〈從張大千的繪畫探討中國畫臨摹的真義〉,《2013全方位成功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》,頁201-216

〔註三〕陳浚豪「蚊釘山水」中的身體勞動vs.文人精神〉網址:http://artobserverfield.com.tw/index.php/2012-06-24-08-35-08/100-art-observer-footprint/art-observer-watch/451-vs






(本文刊登於香港a.m post雜誌105期,20144月號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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